“编辑没想到,原来我是个中国人。”回想起绘本《金斯伯格的故事:从平民女孩到官》(以下简称《金斯伯格的故事》)在国内的出版历程,青年艺术家张小溪觉得很有意思。这本书最早在美国出版,她是绘者。
美国版书名为《No Truth without Ruth》,意即“无鲁斯,无真相”。这句话在美国民间广泛流传,足见人们对于鲁斯·巴德·金斯伯格的敬意。金斯伯格是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历史上第二位女性官,也是一位倡导妇女权利的先驱。她在法律界拼搏一生,成为了无数美国人的偶像。
4年前,旅居德国的张小溪接到美国出版方邀约时,她并没有感到太意外。尽管很多人只知道时尚界对这位艺术家青睐有加,但事实上,早在大学时期,张小溪就已经开始创作关于女性主义、环保主题的绘本。法国、美国等国家,都有她的忠实读者。
此前,爱莉丝·保罗已经出现在张小溪的笔下。这位美国女权运动领袖,于1920年促使美国联邦政府通过了女性投票权的法案。
在张小溪看来,或许正是这些绘本,引起了美国出版方哈珀·柯林斯出版集团的注意。尽管那时,她对金斯伯格的了解并不多。
接下关于金斯伯格的绘本工作时,这位美国官“在中国大众中的知名度还没有现在这么高”。
出版方很快就寄来一箱子关于金斯伯格的书。张小溪也随即开始了案头工作。她告诉法治周末记者,除了阅读相关书籍之外,自己还在网络上搜集了金斯伯格的不少演讲。这些演讲成为了她创作时的背景音。
相比文字,张小溪觉得,听演讲可能更生动。“金斯伯格其实非常幽默。慢慢地,我脑海中关于她的形象越来越饱满,而她的人生故事也非常吸引我。”
金斯伯格的母亲15岁时便提前3年以班上第一名的成绩从高中毕业。为了供哥哥上大学,她高中毕业后便去工厂工作。尽管学业中断,但她将学习的热情传递给了女儿金斯伯格。很长一段时间里,母女俩每周都会去图书馆。这让自小受母亲影响的张小溪很有共鸣。
张小溪自幼便被母亲教导:“女人要独立。”在母亲看来,女人最重要的是事业,而不是婚姻。
“可能因为有这样的妈妈,所以我算得上是‘天然的女性主义者’。”张小溪笑着说。
在张小溪笔下,幼年时期的金斯伯格与母亲在图书馆共读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,前者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憧憬;看到一张A-成绩单,站在窗前的母亲脸上流露出失望,而金斯伯格眼睛看着另一侧,若有所思;母亲的病榻前,金斯伯格面带微笑地写作业——她知道母亲多爱看自己学习的样子……
在女性权利被广泛忽略的时代,美国大学校园里,金斯伯格的存在十分显眼。在五百多人的班级里,她是仅有的9位女生之一。就连法学院的教授们都会嘲讽她们。
创作过程中,让张小溪深有感触的一个画面是:在西装革履的男性们的包围中,怀抱书本的金斯伯格显得十分孤独。这种孤独感,也让张小溪产生了共鸣——在文艺界,虽然也有不少女性艺术家,但占主导地位的往往是男性。“当然,值得庆幸的是,相比过去,当下的女性已经有了很多的机会。”她说。
最让张小溪敬佩的是:“作为一位女性主义者,金斯伯格并非站在男性的对立面去抗争。她既有正义感,但也懂得如何去爱人。她其实是一个心怀大爱的人。”
不只是为女性争取权益,曾为律师的金斯伯格也为男性受害者进行辩护。她有一句名言:“性别不公会伤害到每一个人,包括男人和孩子。”
在《金斯伯格的故事》封面上,束着长发的官侧脸看向读者,消瘦的面庞上的那双眼睛透着宁静和智慧。张小溪告诉法治周末记者,在美国,许多读者喜欢拿着这本书在图书馆拍照。她们多是年轻女性,享受着把封面上的金斯伯格和自己拼接在一张画面里的乐趣。
“有一个姑娘,长得挺像金斯伯格。她在图书馆里举着绘本封面,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我看,特别逗。”张小溪说。
在创作《金斯伯格的故事》之前,张小溪多是通过影视作品了解法官职业。创作完成之后,她颇有感触:“法官特别不容易的一点是,他们不能像普通人一样,被感性的言论动摇内心,而是要永远作出极其理性的判断。”
就金斯伯格而言,张小溪认为,生活中的她在丈夫面前,还依然保持着少女时代的情愫。而对于家人的责任感,也让她在繁忙的工作之余,坚持照顾着不幸患病的丈夫。
张小溪希望,自己能够将金斯伯格的人物形象以更加饱满的方式呈现。“其实大部分法官都是感性和理性的结合体,金斯伯格也不例外。她是偶像,也是凡人。她有刚正不阿的一面,也有柔情似水‘小女人’的一面。而要达到感性与理性之间的平衡,真是太难了。”
2018年,完成绘本后,张小溪在德国居所的邮箱里,发现了一封来自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来信。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后,她发现,这竟是来自金斯伯格的一封感谢信。
那一瞬间,她“有种‘破次元壁’追星成功的感觉……金斯伯格应该是认可我对她的解读吧”。
2020年9月,金斯伯格去世,享年87岁,白宫降半旗致哀。看到这个消息后,张小溪很难过。因为绘本的缘故,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和这位传奇官有了一点交集,因此后者并非是一个“遥远的人”,而已是一个非常尊敬的朋友、长辈。在朋友圈,张小溪写下这样一句话:“谢谢你曾给予过万千女性光亮,这光会始终留在心里”。
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,张小溪感慨:“很多现在看起来特别正常的事情,比如女性在就业时的权利,都是包括金斯伯格在内的前辈们争取而来的。这样的前辈,国外有,国内也有。没有她们,我们无法抵达现在。所有的一切,都是一代又一代人,一步一步奋斗得来的。如果没有爱丽丝争取来女性投票权,那么金斯伯格后来就也不可能当上法官。”
在张小溪的作品中,女性通常是当仁不让的主角——从自己到他人。她创作过一本名为“邂逅”的图书。这是一部中英双语绘画散文作品集,其中,她用画笔与文字记录下自己人生中的95场邂逅,一位女性艺术家丰富多彩的人生剪影跃然纸上。
从某种角度来看,创作《金斯伯格的故事》也是一场邂逅。用张小溪的话说:“邂逅由无数巧合而来。而巧合,则是‘希望’的另一个名字。”
从小,张小溪就是个特别的姑娘。童年时期,因为怀揣着一个英雄主义的浪漫梦想,她的偶像是穆桂英和圣女贞德。
在少年宫学画时,她是老师眼中“令人头疼”的孩子。一次,老师出题“母鸡与小鸡”,张小溪交的作业别具一格:纸的正面画有一只母鸡,一群小鸡则在纸的背面。尽管老师请来了家长,诸如此类“暗地较劲”的事还是一再发生。
张小溪成长于艺术世家,父母都是设计师。父母期望唯一的女儿从事科研工作,因为那意味着相对稳定的收入来源。张小溪也明白:“有些时候,艺术工作者要养活自己还是挺难的。”但自小“叛逆”的她还是坚持走上了艺术之路,并逐渐萌生出“为姑娘们做点什么”的想法。
在北京电影学院读书时,张小溪在机房独自守着电脑渲染,一守就是一夜。老师们都觉得这个女孩厉害,“完全不怕苦”。
2009年,大学毕业后,张小溪供职于德国一家电影公司的美术部门。她是那家公司唯一的中国籍员工。上班第一天,她就感觉到:即便是在德国,对于女性的成见依然根深蒂固。
见到不过只是在正常工作的张小溪,公司负责人有感而发:“真是新时代女性啊……”这让她“一脸问号”。
“很多更感性的艺术家,她们觉得画自己喜欢的画就好,不论外界的看法如何。但对于我来说,更希望自己作为一个桥梁,让画作传达出的情绪能够感染他人,从而让人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对方。”张小溪说。
张小溪认为,对于女性而言,忠于内心很重要,那样的人会“比较舒展”。在她看来,如果忠于内心,一切都会变好。而如果忠于内心的话,人们会发现,皮草制品、过度污染都是应该被的。
这些年,许多国际大品牌纷纷向张小溪递去橄榄枝,但张小溪依然恪守着自己的原则,为此拒绝了不少合作机会。“很多时候,务实的人很难理解我。我是个理想主义者。”她说。
张小溪不喜欢总是闷在家中作画,时常到处旅行。人们或许很难从第一眼识别她艺术家的身份——“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,走路铿锵有力。”一位北京出租车司机这样对她说。
而不论身在何处,张小溪总是对现实世界、公共话题保持关注,且乐意进行沟通。图书编辑们也都喜欢与她打交道。她显然也知道自己的优势:“我可以让人放松下来,跟我交心。”
眼下,张小溪手中的新项目也与女性主义有关。采访中,她笑言:“我都快成女性主义‘专业户’了。”